从钱汤里出来的时候刚过零点，天上没有几颗星星在云前。

 

井上先在马路边停下，他掏出手机看屏幕。堂本剛悠哉，漫步到他左方一点的位置，手里端着一瓶冰牛乳，眼睛惬意地眯起来。堂本光一走向井上的右边，临近垃圾桶，他像往常一样皱着脸，向上叼起一根烟。

 

深夜的街上寂静，井上听见清脆的打火机声音，他扭头看过去，是不久前才对自己说过“堂本光一这个名字如果井上君喜欢的话尽管拿去用就好”的那个人。井上又想起他一幅顺理成章的样子继续说，“不过保险起见，我得一直跟在你旁边监督你才行。”

 

与其是监督不如说是威胁吧，井上默默吐槽。

 

“果然泡澡之后冰牛奶才是王道呀~”左边传来一句感叹。井上转过脸，看到另一人手里只剩下了空瓶罐，上唇却保留一圈作案痕迹。对方看到井上看自己，冲他眨眨眼，十足无辜的感觉。井上眉毛一跳，不知该脸红还是僵硬。什么啊，这个人不久前咄咄逼人的气势分明还历历在目。

 

不愧是立派的社会人（们），井上在心底认输。

 

“继课长请吃饭之后成田君也招待了泡澡，接下来终于轮到我，大家有什么想法么？”

 

紧了紧领带，井上清喉，他整理好得体笑容，对身旁的两人说道。

 

*****

 

半个小时后，在本地一家僻静的小酒馆里。

 

“刚才就说要去俱乐部了，这地方酒水单好短。”

 

“藤原先生竟然是会去club的类型，真让人意外呢。”

 

“别看藤原课长一幅社会精英的模样，其实私下里还是个说唱死忠饭喔。”

 

抱怨完酒水单，堂本光一直接窝在沙发角，他招手跟店员点了干威士忌，又要了烟灰缸。堂本剛在对面，越过井上把玻璃桌上的酒水单拿起来翻看，像是因为兴致缺缺而困扰的样子，井上只好推荐说不如点简单的嗨棒会安全点。

 

堂本光一侧头点燃一根烟，“怎么都是欧巴桑呀。”

 

井上抬起脸，发现这人正大光明地四处张望。

 

“课长我老爹今日过世。”

 

堂本光一怔住。他看到井上严肃的表情，想笑但立马克制了，最后耸了耸肩。

 

“反正课长三杯黄汤下肚就会拉着女孩子聊量子力学什么的吧，不如今天就放过人家。”

 

堂本剛点了柠檬萨瓦然后说，“光一君这么说我好害怕，会不会没有女孩子在场的后果就是……我就要被迫听物理讲座啊？”堂本剛一只手指指着自己，眼神在对面的两人之间来回跳跃，他笑出声来，说，“那不如试试我啊，用量子力学。”

 

堂本剛视线最终落在正在吸烟的那个人的身上。

 

堂本光一勾着嘴角向下吐了一口烟。

 

“量子力学的世界观绝对颠覆你的想象。”这人很简单地情绪高昂起来，“微观世界中的粒子大多数都处于叠加态，叠加态非常奇妙喔成田君，比如你我面前现在尽管有灯光照下来，但是空气中其实有非常多的氧分子是没有和光相互作用的——”堂本光一做着手势，比划光子撞击氧分子的过程，“躲过光子的氧分子逃脱了我们的监控，我们没办法确定它们处于什么位置，它们理论上可以处于任何位置。”

 

堂本光一喝了一口刚端上来的威士忌，继续说，“在量子力学的世界中，量子叠加才是宇宙中最普遍的现象。人们之所以无法理解量子叠加是因为生活在叠加态已经坍塌过的宏观世界里。基于宏观世界归纳出的经典力学是先入为主的，人们因此默认非叠加态才是正常的。”

 

堂本剛一脸问号，他看向井上，又看回堂本光一。

 

“我可能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姑且光一君解释一下，这莫非是你课长用来调情的手段？”

 

井上汗颜，先干掉大半杯酒。

 

“嘛、粒子因观测者的目线而坍塌成稳定态或粒子组合，它已经变了，如同死掉了一般，换句话来说观测者的目线杀死了这个粒子的生命也说不定——”井上歪着脖子像是被手挤的毛巾，形象得表演“绞尽脑汁”，他凭借过硬的业务能力诠释道，“我猜课长想说的可能是物质不该有所谓‘应该的形状’吧，相反，真正体现自由的禀赋是无限的‘可能性’才对。”

 

堂本剛喝萨瓦，酸到眼皮微微发抖，“很庆幸本次谈话我不收费，不需要无条件站在藤原先生的身边履行一个弁護士的义务。”堂本剛揉着太阳穴，像是装作头痛的样子，“如同经典力学之于物质一样，大众眼中的法律不就是用来规定‘人类形状’的硬性准则嘛，如果法律都不再合法，我该怎么帮助我的顾客钻法律的空子呀，藤原先生可真是个危险分子没错。”

 

堂本剛歪头笑，继续说，“现代社会在我看来应了‘全景监狱’的隐喻，人们无时无刻不活在他者的目线下。而我的生存美学是研究如何更好地被‘观测’，我创造优雅的‘坍塌策略’给我的顾客，我鼓励他们被不断地重构和再生产，我认为法律的生命产生在这种正在被建构的秩序中。”

 

井上思考道，“成田君的论述似乎很有主仆辩证法的意味。”

 

堂本光一突然来了兴趣，“哦？主仆？SM？”

 

井上捧着酒杯，如鲠在喉，只好从头解释，“全景监狱由环形的独立囚室和一个中央瞭望塔组成，瞭望塔中的监视者可以观测到囚徒的一举一动，但瞭望塔有百叶窗，囚徒看不到监视者，所以监视者在不在场，囚徒们心中都认为他在场。”井上喝酒，他缓慢道，“成田君建议将‘被观测’逆转为一种‘表演艺术’，被观看的奴隶因此在某种程度上掌控了主人的观看节奏。‘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是这么个道理吧，成田君所谓的生命感就如同海浪的律动。”

 

堂本光一看着香烟的烟灰摇摇欲坠，他笑了一声，说，“听上去像是戴着镣铐的舞蹈。”

 

堂本剛摇着酒里的冰块，回击道，“藤原先生的理论不如说是中二少年在离经叛道。”

 

堂本剛喝一口酒，一边咀嚼冰块一边说，“开玩笑啦，是想说藤原先生其实给人一种反差萌的感觉，也让我了解到想用量子力学来调情的决定性技巧是什么。”

 

井上问，“是什么？”

 

堂本剛举杯和对面两人隔空碰一下，“当然是脸啦~”

 

堂本光一喉结滑动，他挠下巴，“竟然有点期待，想知道成田君的舞技到底如何出神入化。”

 

井上喝得有点懵了，“怎么听上去课长想犯个罪试试啊哈哈哈。”

 

一簇烟灰从堂本光一的烟上掉落，井上视线涣散，他看到烟灰飘向堂本剛的手背。

 

堂本光一抬起头，又回到刚才的话题，“在‘全景监狱’的思想模型里，瞭望塔中的监视者隐藏在黑暗中，没有光线照射他的话，他如何被证明存在？”

 

堂本剛像被灼烧一下，他猛地抖动手背。

井上突然开悟，条件反射地想要造梗来着，“哈哈，处于叠加态的监视者很有可能就在和某一个囚徒共处一室啊——”

 

“啪——”

话音未断，井上听见跳闸的声音，整间酒吧大停电。

 

一瞬间。

 

纯粹的黑暗。

 

深夜，不远处的风情街上，西洋风格的建筑前，一棵树的背面“啪——”地开出一朵花来。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