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剛君来之前所说的诊断是打算针对我课长的。”井上被堂本剛从水里捞起来，游到池边，他冷着一张脸。

“他是个自私的冷血混蛋，我隔三条街都已经嗅到他的气味了。”

井上不知道说什么。

堂本剛歪着头看他，“问题在于你，光一君。他欺负你，你任由他欺负，他占你便宜，你无动于衷。说白了他只是早你几年进公司，今天的他是你的上司，明天你大有可能踩到他的头上去，本质上你们并无区别，你不需要做一个毫无底线的老好人，但是如果今天的你确实这么做了，你应该问问你自己的心，它为什么强迫你做到这种地步。”

井上站起身。

堂本剛仰头，继续说，“不管是被霸凌还是被爱，重点是他扣给你的那顶名为‘妄想症’的帽子，他为什么要在你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前断定它是‘妄想’的，他在回避什么，你真正想要的又是什么？”

“剛君要去桑拿房吗？”井上背对着这人问。

“不了吧，那个房间太小，我看容不下三个人。”

堂本剛说完挤干湿毛巾，随意地搭在脸上，不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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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上推开门，躺在盐席上的人稍微看他一下，又立马闭上双眼。

井上小声问，“打扰到你了么，课长？”

堂本光一没有回答。

井上于是默默给炉子里浇水，把桑拿室的气温烘上去，然后找了个二阶的角落盘腿坐下。

过了一会儿，一直没人说话，只有一些水珠蒸发的动静。井上犹豫，还是决定先开口，“课长在想什么？”

“量子力学。”

井上摸摸鼻子，“课长的喜好似乎从小就一直没变过，从蝴蝶球到量子力学。”

堂本光一睁开一只眼睛瞧他，井上分析道，“蝴蝶球球路诡异，具有极强的不可预测性，捕手、击球手甚至连投手本人都不知道球的具体落点，很像是课长一直以来会喜欢的风格。”

“我读国中的时候我那个混账老爹兼任野球社的指导老师，他当时年纪大了啊，球速上不去，老东西自尊心又强，就开始钻研这种偏门技法，他说要把我培养成独一无二的蝴蝶球投手，因为投这类球不用大力挥臂，有利于保存体力，很吃投球局数，可以称霸整场。”

堂本光一翻了一个身，侧卧，单臂撑着脑袋，继续说，“听他的话我练过一段时间，很快就发现想要投出这种球根本就没有专门的教练可以教嘛，那个老东西只会讲大话。而且这种球不稳定，在我极少成功的那几次经验里，我大脑都很清晰，与其说是实力不如说靠的只是灵感——”堂本光一停顿，像是在回忆，“以及运气吧。”

“听上去像赌博一样。”井上语气微弱，他回想起那个不久前去世的老人，简陋的葬礼和缺席的家庭，模糊的遗像和暧昧的表情。

“只不过赌注是别人的人生。”桑拿房灯光氤氲，堂本光一坐起身来，看不清脸上是否挂着晦暗不明的笑意。“那位成田君恐怕是真的师从我老爹也说不定，关于他会向别人吹嘘自己有个擅长蝴蝶球的天才儿子这件事情，我丝毫不感到怀疑，毕竟在他的幻想里，我根本就是‘千里马’初号机。”

井上说，“课长不久前也说过想要当我的‘伯乐’。”

堂本光一挠着后脑勺说，“井上君不会当真了吧。”

井上张口，却像以往很多次一样发不出声音，他体会到了历久弥新的沮丧感。

堂本光一笑了一下，继续说，“我没有资格成为井上君的‘伯乐’，井上君更不应该成为任何人的‘千里马’。井上君是个十分出色的人，而我说白了只是早你几年进入公司，今天的我是你的上司，明天你大有可能踩着我的头上来，我说的是事实，即使你拒绝去看它，你不能否认这样的事情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归根结底我们都自身难保，井上君，我和你并无区别。”

“别说了。”井上垂着头，他说“别说了。”

堂本光一停下来，嘴角仍旧带着笑。

“怎么都感觉堂本课长好像太狡猾了。”井上把盘着的双腿伸直，他忍太久了，他老早就觉得腿麻了。

井上可笑地发觉，虽然这人嘴里说着“我和井上你并无区别”，本质上分明是和他口中的“混蛋老爹”一脉相承。如果一定要做区分，那只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堂本光一是个更加高级的伪君子罢了。他隐蔽但透彻地愤世嫉俗，以自我厌恶的方式憎恨他者，还要将一己私欲包装成普世的法则来虐待自己，山田原来一直都没有看错，被交代去递香典钱这件事只不过是这人常规的服从性测试，自己却偏执地一定要挖掘背后的原因。井上抬头看向堂本光一，讽刺地想起，这人还说过欣赏自己的地方是“会问为什么”。

什么“被爱妄想症”，说白了真相根本就藏在1/5的内容里。井上恍然大悟，原来只有首先意识到自己真正想要什么，才能察觉到面前这人到底在回避什么。 

堂本光一寻找这人的眼睛，说，“井上君的表情怎么看起来有点可怕。”

井上回答，“之前课长说我要学会讨价还价。”

堂本光一眼睛亮起来，他笑了一下，“让我猜猜，和那位成田君有关？”

井上神色一滞，他有些僵硬地说，“我代替堂本课长递了香典钱，作为交换，就请让我使用这个身份一直到天亮吧。”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