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成田要次到底是谁？”

“性别男，目测年龄三十上下，自称是堂本光一的老同学，在东京经营律师事务所的成功人士——话说井上君你不是比我更早知道嘛。”

“可是他根本就没有认出堂本课长你啊。”

“有什么关系，我又没吃亏，我也没认出他来。”

这两人站在钱汤的门外抽烟，堂本剛去街对面的自动贩卖机买乌龙茶。老式的钱汤拥有西洋风格的建筑外观，入口处有贩卖小吃的窗口，但饮料只固执地提供牛奶一种。

堂本光一吸一大口香烟，他转头喷在路灯照不到的方向。

“听我提醒一句，井上君可要小心，不管对方是不是我同学，你想来泡温泉，我看他只是想泡你。”

“哈？课长你在说什么呀？”井上指尖夹的烟差点摔下来。

“在东京经营律师事务所的成功人士，性别男，取向男。”

“这、课长是怎么推理出来的？虽然说成田君是长发，但他还是留了胡子的吧，看、看起来好像还蛮有男子气概的……”井上看向堂本光一，对方一脸冷静，眼神是继续说下去的意味，“他性格特别温柔多情的样子，可能对谁都很照顾吧，刚才就算打听我有没有女友应该也只是出于好奇……”井上停顿，看到堂本光一还是没有反驳，他只好认命地闭上眼说，“话说他刚才在居酒屋拍我屁股了……”

“八嘎，直接证据是因为我看到那个家伙手机里不只是装了tabelog这种app。”

井上还想追问，但是堂本剛已经朝这边走过来了，井上看到堂本光一点着皮鞋头，视线瞄准那个人，他手下接过自己递的便携灭烟器，把烟头按灭了。

 

*****

 

井上站在更衣室里，裤子不知道是提上去还是脱下来，他绝望地发觉这种状况在今天之内竟然有些似曾相识。

老式的钱汤豪放，更衣室没有打造单独隔间，所有的男士被迫赤诚相见。本来井上根本不会注意这些，但是刚刚才在门口接收到了堂本课长那番“特别”提醒，他短时间内还无法做到一点都不去介意。

井上一边观察这两人，一边警惕地把裤子脱下来。堂本光一正大剌剌地在胯部围上毛巾，他把头发全部向后捋，露出额头。堂本剛打赤膊，面对立镜查看后背，他双臂用力，绷紧背部，嘴里小声说着“最近没怎么运动，肌肉反倒更清晰了嘛。”

井上看到堂本光一也走到镜子面前，镜面上全是朦胧的雾汽，他用两只手整理发型，十足自然的模样，井上心底更加迷惑了，他突然想到以前高桥对堂本光一那个“生冷不忌”的评价。井上不禁把毛巾缠得比平常更紧些，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折叠名牌西装。

堂本剛欣赏完自己，开始捏堂本光一的大臂，夸赞这人身材好。堂本光一配合地卖力，给对方展示肌肉形状。堂本剛笑着问，“这要练多久？”

堂本光一说，“时间长短因人而异，重点是训练的时候要设计系统的方法。看成田君的状态，是平时喜欢做引体向上的样子吧。”

堂本剛说，“藤原先生果然是专家，我在家里装了简易单杠，健身房的苦我可吃不了。”

井上满脸苦恼，他露出一幅白斩鸡的模样，长时间没开口，另外两人只好回头找他。

“光一君不用害羞，毕竟你从西装开始就已经赢了。”堂本剛笑得有些顽皮。

井上一个激灵，他条件反射地看了堂本光一一眼，然后僵硬地转身，朝公共浴室走去。

话说，如果对方真的是“那边”的人，那他跟着进来男子澡堂岂不是爽到了？因为时间接近午夜，浴室里没什么顾客，零星几个大爷用毛巾遮住眼睛避光，泡在池子里打瞌睡。井上脑子里停不下来，他想起不久前堂本课长那句“我又没吃亏”，那自己算不算吃亏？

井上先坐在淋浴区开始洗头，这是他从小形成的洗澡步骤，肌肉已经有了记忆。他又开始琢磨，在课长看来，剛君只是一个自称是老同学的人对自己无故献殷勤，或许他表现得有些过分热情了，课长才会认为他别有居心，然而对于剛君来说，自己其实是他初次见面的“哥哥”，再加上他才失去父亲不久，他理应处于脆弱的状态，这样的人想要靠近谁，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芦苇一样，或者是一种本能的反应也说不定。

井上太专心，满头的泡沫像烦恼，反而越揉越丰富。他隐约听到有笑声，停下动作。

“藤原先生别再作弄光一君啦。”

井上猛地抬头结果看见堂本剛正在对着自己笑。他才发现这人笑起来右边会露出尖尖的牙，心脏像是突然举起手来。井上甩了一下脸，他向另一边看，堂本光一正在往自己头上浇香波。

“别——课长别耍我了，就说怎么一直都洗不干净。”井上躲到旁边。

堂本光一于是作罢，最后拍在他脑袋顶上，他饶过井上，在旁边坐下来说道，“抱歉，来到这种地方就是忍不住啊，不如让堂本君的妄想症梦想成真一回好了。”

井上翻白眼，堂本剛哈哈大笑。井上注意力被他吸引过去，他看到堂本剛把头发解下来，发尾打着卷，好像没重量似的就搁在肩膀上了。井上的视线移向堂本剛的左肩，他发现在头发和湿漉漉的皮肤中，似乎藏了一颗痣，也正狡黠地注视自己。

井上本来杂乱的脑袋突然间变得空空如也。他心情发闷，不知道是不是澡堂湿度太大的原因。井上起身说“我洗好了两位请继续”，逃跑似的往浴池走去。

下了水之后的井上感觉好些，水温几乎和皮肤一样，他心想不愧是“人工温泉”来的，就是比每回都烫死人的天然温泉要人性化得多。他从水下把毛巾抽出来，对折之后搭在池边，趴上去，他从远处观察那两个人。

堂本光一和堂本剛之间隔了一个空位，就是井上刚才所在的位置，再之后那一整排也不再有别人了。堂本光一是靠近走道腰细一点的那个，皮肤也更白一点，他正用黄色的塑料水桶从头顶开始冲泡沫。堂本剛皮肤更黑一点，应该是专门去海边晒过但不太均匀的样子，大腿的部分就露出了马脚。井上看到他洗完头发很快又把发髻绑起来，动作十分利索。他们两人正隔着中间的空位交谈，声音被水声吸收，恰好是不会打扰到其余客人的分贝。井上思考他们在谈论什么，股票抑或是不动产？堂本课长喜欢聊F1和职棒井上倒是知道，剛君看起来似乎对社会议题很关注，除此之外好像还是不管在目黑还是千代田都能推荐出好吃餐厅的样子。

想起之前高桥说的话，自己和堂本光一的人气多少是有些肉眼可见的差距，井上有些落寞地这样想，或许剛君最开始是因为“兄弟”这个谎言对自己产生了亲切感，但是见到堂本光一本尊之后，剛君眼里的自己就会塌陷成一个质点，说不定还会变成一个笑点。井上想起堂本剛总是笑得爽朗的样子，他叹了一口气，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小丑。

井上埋在水里憋气，顺便一提，这也是从小来澡堂形成的固定流程之一。

浮出水面的时候他看到堂本剛在近在咫尺的位置。

“光一君这是潜水拳？”

“哈？”

“北斗——潜水拳——”堂本剛在水下出掌，水花全部喷在井上脸上。

井上抹了一把脸之后眼睛有点发红，他眨了半天，问“课长去哪里了？”

“他去蒸桑拿了。”堂本剛向远处游一些，找到出水口，靠在池边。他说，“光一君还真关心他呀。”他歪起脑袋，饶有兴趣地补充，“光一君你有没有发现，你谈论你课长有点多。”

井上向他游过去一些，说，“成田要次真是我的同学吗？剛君可不可以告诉我实话，我印象中不记得有这个人了。”

堂本剛枕在池沿，转过脸看他一会儿，说，“我瞎编的啦，告诉过光一君我和你此前毫无交集呀，怎么样，有骗到你吗？”

井上躲不过他的眼睛，慌张起来，嘴里说道，“剛君演技过人，简直以假乱真了，我甚至要怀疑起我自己的记忆了。”

堂本剛说，“相反，光一君是个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的男人喔。”

井上屏住呼吸，他靠近对方一点，像是不自觉地被什么魔力吸引。井上试探地问，“我脸上写了什么？”

堂本剛笑了一下，他沉进水里。

井上摸了摸鼻子，又揉了揉眼睛，他在水面上寻找动静。

井上本来坐着，突然堂本剛在水下抓住他脚踝把他往下扯，这下井上屁股向前滑，仰面躺进水里。他从水下看到水面上的堂本剛倒转一张脸，这人有几缕头发散出来。

堂本剛说，“光一君满脸都写着‘我太在意我的课长大人了’。”

隔着水纹波动，堂本剛的脸有些扭曲，他继续道，“什么被霸凌妄想症啊，光一君的课长可真是个十足的混蛋，在我看来光一君明明就是被爱妄想症吧，有点可怜。”

水下的井上骤然睁大眼睛。

 

（tbc）